六 京都站的洞天和京都塔的澡堂
来京都的人。常常把京都站只是当做抵达和离开的车站而已,忽视了对车站本身的玩味。其实京都站和对面的京都塔也是颇有去处的好景观。
现在的京都站,是车站的第四代建筑,设计者是著名建筑师原广司。和很多现代车站建筑一样包括了交通枢纽、酒店、购物中心、电影院、博物馆、展览厅、餐饮娱乐以及各类综合服务设施。此外,它还增设了更具有游览和观赏性的建筑,如观景游廊,露天舞台、聚会中心、空中花园等。
整个建筑体,在多处赋予了京都古都符号和内涵的意趣。4000片玻璃组成的超大空间,象征着从古老通往未来的时间隧道。象征京都古城玄关入口的大门。整个京都城处于三面环山的一片谷地之上,原广司在中央设计了宽阔的广场,两侧建筑逐级升高,彷佛是缓缓升起的山丘,这与京都盆地的地势如出一辙。在内部细节,设计了诸多的各种特色商街“小路”,如同京都市内的各种古老街道,有名的“拉面小路”,最受游客青睐。乘坐扶梯登上长达185米的空中步道,透过玻璃幕墙可以观赏城市景色。
夜幕之下走出车站,最惹眼的无疑是对面的东京塔,这是京都最高的标志建筑。东京塔最大的亮点是薄壳结构,仿生了螃蟹壳的受力结构,塔身内部不用任何承重支柱,全部承重分散到包裹塔身的金属钢壳上。虽然是六七十年代的产物,至今并不落后,多年来安然度过了数次台风袭击和阪神大地震的考验。宝石红与乳白相间的外部颜色,在不临海的京都市,夜晚如灯塔般辉映着繁华熙攘的街区。
有趣的是,为了方便日本热衷大池汤的洗浴习惯,在东京塔地下三层,竟然还藏着一个超大的热汤浴池。热水汤汤,其乐洋洋。
顺便提及,京都的地下铁只有东西和南北两条主干线,即南北方向乌丸线和东西方向的市营东西线。出于对古都地下文物的保护,市政建设控制地下铁的修建。同时在地下铁的修建中,也采用了敞开式的明挖法,这样一旦遇到地下文物遗址,可便利及时进行发掘和保护,这也是京都人对历史信息爱护的特别用心之处吧。
七 艺舞伎 纳凉床 大书堂
四条通附近的新京极商店街与锦小路市场比肩相连,是京都最热闹的步行街。这里集聚了传统意义的吃穿用玩的各种特色产品,来京都的人是不会错过的。
在与锦小路和新京极联通的寺町通上,售卖古旧书的店铺鳞次栉比,颇似东京的神保町旧书街。售卖古旧书的店铺,店面很小,拥挤却安放的紧凑井然,布设也投射着日式的精致。除了日文书外,还有不少是可以一目了然的中文或者叫汉文书籍。日本人喜爱书法,这里可以看到不少旧拓字帖。在日本的很多博物馆和私人藏家手里,中国的经典书帖藏品不在少数。“大书堂”是远近文明的老店,据说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以浮世绘为特色。每年这里都会举行“古本市集”,相当于北京琉璃厂的古旧书市,很是爱书人乐淘的去处。记得去年在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的颜真卿王羲之书法展中,私人收藏的展品竟也能占半壁江山。书法在日本的流行,已经脱离了中国的书法风格局限,创新形成了自己的韵道流派。
走到不远的鸭川河上,两岸风光尽收眼底,仿佛从闹市的音响中一下子切换到了自然宁静的乐章中。鸭川是东京的水脉,沿着鸭川河左岸一直到东山,京都的许许多多著名的寺院和文化建筑星罗其间,包括京都国立博物馆和美术馆。鸭川是京都的母亲河。江户末期,因那时的鸭川水质清澈,商人便将河水装入木桶运往大阪贩卖,大阪甚至还出现了鸭川水专卖店“贺茂河水弘所”,也是鸭川水出了不小风头。
夏季是鸭川最热闹的时候,大约16世纪开始,鸭川夏季有了纳凉床习俗,直至今日依然不衰。每年5至9月,从二条通到五条通,沿岸近200家餐食店都会在河岸靠近自家店铺的一侧,搭起宽大的凉床,很像那种架空的临时舞台,摆上桌椅,供客人用餐饮啜休闲,一边是佳肴美酒,一边是夏河风光。
过了鸭川,不远处就是有名的祗园街。日本的花街由茶肆、仕出屋、置屋三个行业组成。
茶肆提供娱乐场所,仕出屋是外送酒菜的饭馆,置屋则负责提供派遣艺舞伎服务,彼此分工,
合作紧密。现在,京都有祗园甲部、宫川町、先斗町、上七轩和祗园东等五大花街,其中以祗园甲部规模最大。
京都的艺舞伎按照政府规定,必须初中毕业才可以学艺。学习过程十分艰苦,包括文化礼仪、诗书琴艺、妆容
打扮,一言一行,都有严格要求,处处体现稳重高贵。16岁开始合格者才能登台表演,20岁才可以晋升艺伎。她们的表演有一整套的规定动作和复杂的历史内容及仪式,有些难度堪比舞蹈演员。
今天的游客大多来这里看看走在街上的艺舞伎,体味一下这样独特的风情,而进入店内消费的昂贵和文化习俗的差异,一般游客是不会选择的。
八 王国维与京都的三个住址
“自辛亥十月寓居京都,至是已五度岁,实计在京都已四岁余。此四年中生活,在一生中最为简单,惟学问则变化滋甚” 这是王国维《丙辰日记》中的记载。自辛亥革命后,东渡日本学习医学、美术等等的学者为数不少,呈络绎不绝状。此时,王国维也随罗振玉流寓日本京都。这不仅成了王国维人生的转折点,同时他的学术研究也逐步转向戏曲史、小学、甲骨文、古史、边疆历史地理等领域。
1911年末,王国维追随罗振玉东渡日本,静心学问,在日本京都潜心钻研著述,这段时间成果之多,为一生之冠。如:《宋元戏曲考》(第一部关于中国戏曲研究的专注);《殷墟书契考释》将(中国有记载历史前推了1000年);《流沙缀简考释》(第一部研究敦煌简牍的专著,鲁迅称为真正研究国学的书)。这些成果无疑体现了王国维“为往世继绝学”的精神实践。作为中国近代学术史上杰出的国际著名学者,王国维从事文史哲学数十载,是近代中国最早运用西方哲学、美学、文学观点和方法剖析评论中国古典文学的开风气者,又是中国史学史上将历史学与考古学相结合的开创者,确立了较系统的近代标准和方法。他在甲骨学、简牍学、敦煌学上作出了卓有成效的探索,被公认为是这些国际性新学术的开拓者、奠基者。
1915年5月,王寓居永观堂。他喜爱京都永观堂的禅修意境,他曾自编了一本文集《观堂林集》记述这段时光。后来他的上下两卷本文集也是以《永观堂海内外杂文》作书名。他弃用了原来的号“礼堂”改号“观堂”、“永观”。自述道:“以后拟自号‘观堂’此尚大雅”,可见他与永观堂的情缘。王国维1916年回到上海,结束了四年多时光的京都岁月。
据1993年的《中国文学报》刊文考证,王国维当时在京都的住址是京都左京区田中飞鸟井町43号。但另有学者根据王当时给日本友人汉学家铃木虎雄的七封信落款考证,王国维当时在京都地址先后共有三处:田中村流田町;田中村百万遍西门;吉田町神乐岗八番地。这三处地址今都已不存。三个住处,离京都大学不远,十分方便王国维去图书馆阅览。
王国维在京都还广泛与当地学者交流切磋,书信往来不断。在答铃木虎雄的诗中写道“海外雄都领百城,周京洛邑宋西京。龙门伊阙争雄秀,昭德春明有典刑。闾里尚存唐旧俗,桥门仍习汉遗经。古人不乏朝衡在,四海相看竟弟兄。”对京都保留了中国传统文化风俗表示赞扬。对友人之间的文化交流和京都与中国文化的联系予以称道。
1913年4月9日,王国维参加京都纪念东晋永和九年兰亭诗会雅集活动时赋诗:“真行巨细无间然,先后变法王与颜。坐令千载嗟神妙,当日衹自全齐天。我论书法重感喟,今年此地开高会,文物千秋有兴废,江河万古仍滂沛。”对王羲之、颜真卿书法的变法精神高度赞扬。
九 诗人笔下的京都
在世人眼里,京都的悠长历史,丰富的人文景观以及美艳细致的景致都是不可错过的行旅饕餮。这些自然更逃不出文人骚客的笔触。
《万叶集》被称为日本的《诗经》,是流传至今的日本最古老的诗歌总集。共20卷收录诗歌四千余首。有句:
色艳秋山容
姿柔微风竹
红颜折中道
倏焉去何远
有如朝露夕
有如夕雾促
落木湿秋雨
红叶零枝头
山上红叶烂
流飞泻朱殷
松尾芭蕉,十七世纪日本古典俳句开天辟地的大师,有“俳圣”之称。且听:
看落叶——
即知
庭园已半百
嵯峨野的绿竹
凉爽,跃然——
在画图中
(有俳圣之称的松尾芭蕉)
沉雨雾浓
富士山此日不见
妙哉
即使在京都
听见杜鹃啼叫
我仍想念京都
川端康成,日本著名作家,诺奖获得者。为画家东山魁夷《京洛四季》题诗:
西山夕照诗仙堂
映红一片山茶花
陈陈秋雨淅沥沥
光悦垣上红叶丽
秋阳夕照红彤彤
伊吹山岭溶其中
青莲院中巨楠木
晚秋日映似新绿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写到:
处处鹿鸣寻不得
白云红叶满千山
日本作家皆川淇国所作“鸭河两岸客楼望雨”:
高楼把酒望苍茫
清簟疏帘片雨凉
川上晚来云断处
长堤十里入斜阳。
中国学者诗人王国维题红叶绝句:
漫山填谷涨红霞
点缀残秋意太奢
若问蓬莱好风景
为言枫叶胜樱花
看不见的山——结语
文人无论中外,大概对城市的遗产保护是最为关切和敏感的。城市的现代化进程,即使怎样的保护与维护,或多或少都难以躲开被毁损的命运。京都算得上是比较成功的保护案例了,但在五十年前川端康成仍然发出了“看不见山了!看不见山了!”的叹息声。这让我想起北京的“银锭观山”也是难以瞻望到了。他曾急切地对画家东山魁夷说,“现在不把京都描绘下来,风貌恐怕不久就消失了”,“那些不雅观的洋房正在不断兴建起来”。东山魁夷后来就真的创作了那组著名的京都风景组画。
概括起来,京都有两多,一是寺社多,二是老铺多。据统计,全日本神社寺院总计有16万所,京都寺院神社就有2千5百多所。而整个日本的便利店是5万5千处,邮局网点只有2万4千个。在日本把创业百年、传承三代以上者才可评为老铺,2017年全日本有创业千年的企业七家,老铺33069家,而京都的老铺就有1091家。
京都东山永观堂里有一处国宝级阿弥陀佛立身像,与众不同的是,佛头向左作回头状,这是佛祖对身后弟子的关爱顾盼,还是怕他们掉了队?或许更是在回眸人世间漫漫长路,提醒着不要把历史丢的太远。
(慧辰2020年5月29日完稿,2020.10.6再改于京南真羲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