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的爱情

　　那一年的秋天色彩格外绚灿，塞外山城， 夏的葱茏，还未褪尽，秋的微风，携着成熟，透着娴静，在风轻云淡中，飘逸而至，浮光掠影，五彩斑斓。 那一年她大学毕业了，他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几乎是用尽洪荒之力，终于如愿以偿的把她留在了他所在的城市，她进入了一所当地的学校当老师， 工资248元，他和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结束了雨打菩提一地秋，鸿雁传书， 思情永不休。 时间拉回到当年，在北方一座贫困县，他们是高中同学又是同桌，懵懂无知，韶华浅浅，他真诚幽默，才华横溢，机智风趣，她温柔静美，冰雪聪明，活泼开朗。 青春总是燃烧着饱满的激情，汪洋的数学习题和数不清的英语单词，也阻挡不了课余时间一起抄写汪国真的诗，一起聆听邓丽君的歌，一起欣赏张恨水的《啼笑姻缘》，他就像百科全书，知识渊博，她有什么问题，他总是给她解答的心悦诚服，她细心温柔，他忘记拿笔了，忘记带书了，她总是能给他解燃眉之急。 “你嘴角的微笑，我永远也读不懂。”他写诗让她看。 她傻傻的笑，浅浅的乐，不晓得如何作答。 他家住学校附近，没有带伞的雨天，他会偷偷的跑回家把伞塞给她。 青春又像一场烟花盛宴，绽放时极度绚丽，只是短暂的转瞬即逝。他们的花样年华就这样简单的快乐着，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只知道他们心里是对方一道靓丽的风景，哪天如果谁没有来上课，另外一个就会莫名其妙地怅然若失。 转眼毕业，那是一季风雨萧瑟的秋天，他如愿上了一所重点本科院校，她却名落孙山。 她的家住在县城的郊区，离城区隔着一条河，河对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找到了她，递给她一个纸条，“明年秋天的开学季，我等你。”她的心里有一千只兔子在乱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落英缤纷的树林，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起又落下，坝上的初秋已有阵阵凉意，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只道天凉好个秋，故作轻松道声珍重，他们有着那个时代人共有的矜持和腼腆。然后他踏上了外出求学的路，为了这个约定，她暗暗奋力复读。 　　都说天道酬勤，勤能补拙，老天似乎和他们开了个特大的玩笑。第二年的高考成绩下来了，1分之差，她又落榜了，消极的情绪弥漫了整个秋季，那个秋天，天空的灰暗的，日子是暗淡的，她躲着不想见他。 “我知道我们不完美，但我的爱最纯粹，一生爱你是我最灿烂的陶醉，爱你我真的无悔！振作起来，别怕失败。我等你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向她表白。 他的执着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为了能够走到一起，他违抗父命，绝食以示决心！ 在他的鼓励支持下， 又一个秋季她终于信守了的约定，考上了一所师范院校。 　　只要承诺不凋零， 花儿就永不凄凉，只要灵魂有律动， 心儿就一直在歌唱， 风起时不离， 雨落时相依。大学三年的时光是全新的人生，知识阅历在增长，他们一起成长，他不再青涩，她越发成熟。 　　尘埃落定，岁月静好，毕业了，工作了，六年的马拉松恋爱长跑结束了。他们要步入婚姻的殿堂，记得当初相爱的时候，彼此都投入了真心，才有了他们现在的不离不分！他们都是来自贫困地区，是凤凰男女，她离开家没一分钱的陪嫁，他离开家也没给几毛钱的文银！他们坚信好女不穿嫁来衣，好男不吃分家饭，生活照样舒心。 　　金秋时节的一个周末的午后，两个来到公园漫步，在猴山旁，看着活跃的猴子翻筋斗，旁边有两个中年妇女在聊天。 “一万块钱，就想结婚，当我闺女便宜货。”一个体态微胖，涂着浓艳的红唇，穿着讲究的中年妈妈愤愤的说。 “听说你家未来姑爷家是坝上农村的？”一个体型偏瘦个头高挑的中年妇女说。瘦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那层脂粉就像一个面具浮在脸上，脖子上没有脂粉满是道道皱褶，看上去脑袋好像假假的按在脖子上，只能从撇着嘴红唇烈焰看是个活物。 “哎吆吆，坝上人没法说，慢慢改造吧。”胖女人嘟囔着，那娇艳的红唇，就像技艺高超的厨师扭出来的包子嘴，绽放着细碎的花纹。 “人家是大学生，又是搞技术的。你往长远看哦。” “就是家太穷，只能拿出这点。” 他拉着她的手赶紧逃离，她跟着他飞快的奔跑，穿过秋意正浓的小径，飞过湖中的小桥，来到人少的地方，气喘吁吁，他戏谑说，我们这叫做裸奔的爱情。 “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 “嗯……” 他们相拥在一起，她的脑子里盘旋着那句话，“一万块钱就想结婚。”一万块，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她刚上班，一个月工资248元，他上了两年班工资稍微高一点351元，为了供他们读书，原本贫穷的家庭早就捉襟见肘，他家还有个读大学的弟弟，她的父母都已经年迈，他们第一次理解了城乡的差别。 没有戒指，没有婚纱照，没有仪式，没有掌声，一切从简，只有两颗火热的心，在汹涌跳动，他用自行车载着她去民政局领证了，因为囊中羞涩，只能简单买了一些牛奶糖分发给办公室的同事。 从此他们开启了人生的第一次转型。 　　没有房子，他们都住单身宿舍，两人的单位距离不算远，骑自行车半小时的路程，只是要爬一段好陡的坡，解决交通工具是首要任务。商场里看了好多次，选定型号价格，决定先买一辆自行车，商城里摩托车的标价5000多元，她个十百数了一下，才确信那是五千，不是五百，他抚摸着大红色的幸福250摩托车说，“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一辆。” “今天提车吗？”售货员是个很热情的小伙子。 “不，我们等下个月发了工资。”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笑。 “发工资了？”还是那个笑眯眯的小伙子。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件共同财产，一辆崭新的三枪牌自行车，另加一把锁子415元，两人足足攒了三个月哦。 有了自行车约会方便多了，加上他原有一辆从别人手里淘的二手自行车，这样他们一人一辆，下班后或者周六日，骑着自行车穷游大街小巷，穿梭在时光的惬意而温馨中。 　　年底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单位分给他一间13.7平米的平房，还有一间前房主自己搭出来的小房，小房和大房门与门之间连接有一个狭长的过道，为了采光，窗户前留了一个天井。他们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规划着布置着自己家，再也不用打游击了。 刷房子，没有钱，自己刷，用报纸折成帽子，一人一堵墙，反复的把墙面用涂料抹湿，还挺白，回头一看，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白色涂料，她笑的前仰后合，你太像个小丑了。再从他的眼镜反光里，她才发现自己更像个小丑，他笑了，空屋子很拢音，他们的笑声久久回荡，折腾了一天，精疲力尽终于搞定。 糊顶棚，从办公室找一些报纸，两个人完不成任务，找来好心的同学乔来帮忙，乔是他们共同的同学，乔很乐意而且热情服务。可是浆糊犯难了，没有白面，怎么弄？帮忙帮到底，于是乔骑着自行车跑到丈母娘家要了一碗白面，三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涮浆糊，一个人递报纸，一个人拿着笤帚一张挨着一张的糊上去，一个漂亮的顶棚产生了。 家有了，屋子里空空如也，没有家具。正巧他一个单位的同事，请木工做了一个书柜兼收纳的柜子，据说成本400元，同事媳妇看见不喜欢不想要了，听说他没有家具就来问他，要按成本价卖给他。他急急忙忙的骑着自行车跑到她单位，说明来意后，两个人下班相约去看看，喜欢是喜欢，可是没钱。聪明的她，给他出主意就说，“如果200就买了，我媳妇说400太贵。” “我也没挣你的钱，就是成本，照顾你刚成家。”同事有些不高兴。 “我实在是没钱。”他只好交底了。 同事没有说话，过了几天，又找来了，“那个柜子你搬走吧，200就200吧，照顾你了。” “可是，钱暂时给不了，得等我发了工资。”他憨憨的说。 同事也是个痛快人，热心人，“好吧，好吧。” 于是他们有个第一件家具，赊来的。这柜子用上了，200元却直到过了半年才还上。 通过借钱赊账总算布置的像个家的模样了， 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家，然而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搬家了，两个人单身宿舍的全部家当，一人一床被褥，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按他幽默的说法就是一个鸡蛋的家当。两个人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还没有塞满那个收纳柜。这个柜子太实用了，他们兴奋的抱在一起，为自己的聪明喝彩。 喜字贴起来，拉花挂起来，他们正式结婚了。 穿着借来的红裙子，（有一个朋友刚结完婚，有一件红裙子，想想就穿一次，何不借来？)找了个便宜的小理发店第一次化妆，特别不习惯，化妆师一动，她的眼睛就眨，化妆师都无法下手。 “你是不从来不化妆。”化妆师都笑了。 “我不喜欢化妆。”她含蓄地点头。 “ 我媳妇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一直说人间最美是自然美。 “我不喜欢任何首饰。” 她坚持说。 就这样，十指相扣，相对无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似梦似幻，他们裸奔着步入婚姻的殿堂。 小日子过起来了，锅碗瓢盆，财米油盐，她是穷人家的孩子会当家，简单的家什在她手里顿时有了温度和光泽，小小的空间打理的井井有条、蓬荜生辉。他努力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然而由于基础太差，青黄不接时常常需要提前支取工资，因此单位同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杨白劳，他憨憨的笑着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这个月添置几个碗，下个月添置几根筷子，年底计划着买几件衣服。两年后的债务还的差不多了，于是他们决定再添置一件大件家电冰箱，为了这个目标，足足攒了半年。 一个夏天慵懒的午后，一台新飞冰箱以2620元的价格，属于了这对夫妻。付款后，商场的工作人员说，插电半个小时试试功效，你们可以出去溜达溜达，逛游了一个上午，好几个商城做比较，早就饥肠辘辘，口渴难忍了。 “买两根冰糕吧”她提议。 “还是买菠萝吧，又解渴，又解饿，比冰糕实惠。”他指着商场门口一个卖菠萝的妇女说，他总是每当关键时候有正确的选择，她特别佩服他。 这时候两人兜里仅剩下16元钱了，那是他们买完冰箱后的全部，一人拿着半个菠萝啃着，那滋味真叫个香。 冰箱到家了，冰箱里空空如也，他们已经没有了买菜和买肉的钱了。不能让它闲置吧，凉水加白糖冻冰糕，自制的美味，实惠可口。 俗话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而他们更相信杨绛先生说的，“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 季节轮换着一个个春绿秋黄，看高天云来云往，感受人生如花开花落，日子平淡而充满欢乐！ 她喜欢夏绿蒂勃朗特的《简爱》，他喜欢读高尔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完互相交换心得体会，读书是最低成本的学习，电演院太贵，只能用借来光盘和磁带消遣。 偶尔也有小情绪，也有意见相左时的争执和吵架，最后他总是让着她哄着她，然后握手言欢。 二人世界过了三年，好多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你们怎么没有孩子，“我们想多玩几年。”两个人异口同声，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暂时养不起。 　　往事如风如烟，悄然走过这红尘，回首展望，或呢喃低语，或引吭高歌，或开怀畅饮，或苦难沉重，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留下的是时代刻在岁月里过多的思虑，以及美丽难忘的回忆。时间清晰了岁月的风烟与浮华，不经意间，他们就成了故事里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也都被沉淀成了岁月静好。 　　杨绛写到：“岁月静好是片刻，一地鸡毛是日常，即使世界偶尔薄凉，内心也要繁华似锦，浅浅喜，静静爱，深深懂得，淡淡释怀，望远处的是风景，看近处的才是人生，唯愿此生，岁月无恙；只言温暖，不语悲伤。”深以为然。 　　如今他们两鬓成霜时，再回首问世间情为何物，才发现那是洗尽铅华后的仍然执着无恙。 即使世间千变万化，一路跌宕起伏，只有经历过、苦过、疼过，才能真懂，才能真正成长。【文/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