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那年石榴未开花
文/甘明河
我们村的西南面,有一片碧波浩渺的湖水,传说这里是春秋时期晋国太子申生泛舟救弟故事发生之地,后人便叫它太子湖。时至今日,太子湖上波光潋滟,芦苇婆娑,一派旖旎景象。晨朝水溿鹭鸟飞,日暮柳岸不思归。常有游人钓客执竿垂纶,怡然自乐。
湖岸边有一座别墅式小院,门前植有一株丈把高的石榴树,离石榴树不远处有一小片被踩踏得很光亮的空地,这便是钓客们必争的黄金钓位。小院主人复姓澹台,名鲁生,山东蓬莱人,是垂钓园的管理员,我们习惯称呼他老澹。
记得前些年,每逢周末,我都会到石榴树前的湖边钓上几杆,放松心情。老澹是个热心肠的农家汉子,既擅长养鱼,对钓鱼也情有独钟,我们时常相互切磋垂钓技艺,可以说是莫逆之交。他隔一段时间就从城里买回几大袋鱼饲料,再分装成若干小袋,每天按时在石榴树前的湖边撒料喂鱼。时间久了,湖边的鱼越聚越多,来这里钓鱼的人花钱很少,却收获颇丰。老澹用挣来的钱再去买鱼饲料,继续喂鱼,于是引来更多的钓客。有一天,他皱着眉头悄悄地对我说:“俺真没办法,昨天分装的鱼饲料,又弄丢了好几袋。”我笑道:“甭生气啦,干脆养一只小狗,让它看门护院,你不就省心了?”
几天后,老澹果然抱回一只小狗。我和众渔友兴致勃勃地来到石榴树下围观。初来乍到的小狗,或许因为环境陌生,它时而东瞅西望,欲行又止,时而战战兢兢,围着石榴树匍匐爬行。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很伶俐,一眨一眨地觑探围观人的举动。尤其是它那两只半竖半耷的阔耳,能清楚地听到细微的响声,周围稍有异动,便迅速蛰伏到石榴树后,示威般地发出吼叫声,清脆又霸气。它油亮的茸毛像是一袭金丝软甲挟裹着躯体,短短的锥形尾巴斜勾着平滑的脊背,浑身上下胖乎乎肉嘟嘟的。我向老澹建议,给它起了一个亲昵的名字,叫它嘟嘟,老澹也十分认可。
不知不觉间,嘟嘟长大了,足有20多斤重。它四肢粗壮,虎头虎脑,原先半耷拉的两只耳朵完全竖了起来。从早到晚,始终坚守看家护院的责任,只要发现陌生人靠近小院,它就狂吠不已,一律拒之门外。从此,老澹也确实省了不少心。嘟嘟每次送走陌生客之后,就会来到我和几个熟悉的渔友跟前,邀功请赏。我便拿出一些食品给它吃,作为奖励。打那以后,它不是蹲在石榴树下值守,就是卧在我身边,静静地看我钓鱼。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我和嘟嘟成了“铁杆朋友”。
我每次走近湖边的时候,总能看到它从很远处飞奔而来,一蹦多高,来迎接我。在我垂钓一无所获十分懊丧的时候,它总是陪在我身边,恪守缄默规则,凝神屏气地瞅着水里的动静,似乎它那份郁闷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我渔获颇丰开心的时候,它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又蹦又跳,用爪子将甩到岸上的鱼按住,使劲扯着嗓子“汪汪汪”地叫喊,好像比我更开心;在它惹我生气的时候,它竟能未卜先知,一溜烟似的窜到石榴树下,唯恐我对它惩罚。
那年春分过后,风和日丽,天气格外暖和,湖岸边的草木开始萌发,石榴树上也长出嫩绿的小叶片,枝头上努出了一串串殷红色的小蓓蕾。一天早上,我坐在距石榴树不远处的青石旁钓鱼,嘟嘟作为我的忠实粉丝,依然静卧在我身边,它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上饵、抛竿、起竿、摘鱼,与我共同分享着湖边的乐趣。
老澹骑三轮车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了,大声冲我着叫喊:“兄弟,俺买了几十个小鸡仔,这是俺头一回养鸡,过几个月请大伙吃土鸡蛋。”他一边吆喝着,一边把三轮车停放在石榴树边的空地上,用事先备好的细竹竿扎起一米多高、五六米见方的篱笆墙。我放下鱼竿,帮他用空饲料袋作护网围住篱笆,捆扎结实。老澹小心奕奕地把买回来的小鸡一一捧起,放进刚圈起的篱笆墙内。听着小雏鸡“唧唧啾啾”觅食的鸣叫声,老澹高兴地砸吧着嘴,好像真的吃上了土鸡蛋。
岂料,嘟嘟对篱笆内的那群不速之客视为异类,趁我们刚离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破篱笆防护网,冲进小鸡群狂追乱咬,眨眼的功夫,弱不禁风的小鸡仔死的死,伤的伤,已所剩无几。见此惨状,老澹心疼得捶胸顿足,顺手薅出一根竹竿,将嘟嘟一顿暴抽,然后找来一根细长的尼龙绳,拴在嘟嘟脖子上,囚禁在石榴树下,以示惩处。我对嘟嘟眼下的处境既同情,又怜悯,又无奈,只好继续回到湖边钓鱼。
过了许久,被囚禁在石榴树下的嘟嘟悄无声息,我正纳闷,突然,老澹撕心裂肺地吼起来:“兄弟,快来呀!嘟嘟这是咋啦?”我闻声赶了过去,只见石榴树下有一片挣扎过的痕迹,嘟嘟脖颈上紧紧地缠绕着数匝尼龙绳,身体半蹲,双目圆瞪,四肢僵硬呈挣扎姿势,一动不动。我疾步奔前解开绳索,嘟嘟早已停止了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眼睛发涩,痛心不已。
凉风突起,顿觉丝丝寒意。瞬间,漫天灰黄色的沙尘模糊了视野,让人心情忧郁。望着在风中摇摆的石榴树,我感到茫然若失,钓鱼的兴趣也随风而去。我在石榴树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穴,按照老澹家乡的葬狗习俗,拿来一条三表新的花褥铺在坑穴里,将嘟嘟放在花褥上,又放置一顶新草帽、一只新碗、一根筷子,还有一些食物,将它“厚葬”。当天夜里,寒潮突然来袭,气温聚降,湖面结出一层薄冰。那棵石榴树上的叶片全枯萎了,待放的花蕾也变成黑灰色。那年石榴未开花,更没有结果。
时隔多年,太子湖上依然是鹭鸣鹤舞鱼跃莺飞的景象。我再次走近湖边,看到那座别墅式小院,还有那棵久违的石榴树,都是那样的亲切,唯独不见我的“铁杆粉丝”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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